1987年,晁海公开了他的十来幅探索性水墨画。此时他已逾不惑之年。
“大农民”是晁海绘画的基本母题。
他的画尺幅较大,画中有时只有一个人、一排人、一只牛、一截树,甚至并排几张重复一个人、一个头,形象顶天立地、撑满左右,甚至冲出画框,人物粗壮、结实、高大。他笔下的农民、牛马、树木都像大山一样巍峨、雄浑。
他的艺术虽然筑基于农村生活的直接经验,但意不在经验本身,而在借经验寄托超经验的宏大精神。寓超验于经验,必然会使经验发生变化,使经验带上经验人鲜明的主观印迹、主体印迹,但它又不同于艺术家个人心绪的自我表现,艺术家为客观事物所赋予的主观精神是某种超个人的宏大魂魄。
这种魂魄的第一层含意是大农民精神。他画乡土,但旨归却不在乡土而在农民;他画农民,但旨归却不在农民而在寻找最一般、最普通的农民身上的巨人品格。
这种魂魄的第二层含意是大华夏精神。西部农民在晁海笔下是寻根问祖的借口,是华夏之根的象征,农民的坚韧和顽强是民族的坚韧和顽强的象征。
第三层含意是大生命精神。世世代代在西部极端恶劣的环境中生存的人、畜、木,它们古老、永恒,坚韧、顽强,伟大、苍浑。在晁海笔下,是对生命的敬畏和感叹。
第四层含意是大宇宙精神。晁海把农民当作山岳、土塬、天地、大宇来画。在他的画中,造型和笔墨组成大宇苍茫般的画面结构,行笔则构成了苍宇中运动的精气,这精气是实有的,又是虚无的,正是这种终极意义上的虚无观,使笔墨和整个画面趋向了苍凉淡泊。
现代水墨画是不是必需抛弃笔墨?这是当前很尖锐的争论。我是不赞成抛弃笔墨的。如果离开笔墨的创造性和达到的品位,晁海其他方面追求的一切伟大和神秘都不在艺术批评的关注之列。笔墨是晁海15年闷头摸索取得的最重要突破,是使其他方面的摸索生效的闸门。
晁海背离了文人画的笔墨规范,初步摸索出了个人的笔墨规范。这使“笔墨”作为一种品鉴用语时不再遵循文人画的笔墨的标准。现代意义的“笔墨”主要指在随机的绞转提按、皴擦点染、积叠蹭抹过程中艺术家精神投入的深度和文化积淀的厚度,以及对笔墨运动的控制能力。控制运笔过程在画面留下的一切轨迹相互关系的结构。简单说,笔墨即结构。
他的笔墨的基本难点在于:本性柔润的淡墨如何能力透纸背,如何能使这种内力、内韧、内刚发挥到最大限度。
他的画是淡墨没骨人物画。但不是渲淡,而是一笔一笔地写出来,笔墨像云团、棉团一样,在反复地堆积叠加中形成笔墨清晰的走势。
他的笔墨,虽润但并不潇洒流畅,虽柔但并不轻松幽雅。淡墨大大缩小了色阶,在极有限的色阶中,笔墨又要与英雄主义所需要的厚重和雄浑相衔接,这迫使晁海强化了笔墨走势的绞转、提按、层层叠叠的厚积、烧土焦柴般的淡皴,创造了柔润中的枯拙苦涩,恍惚中的苍劲有力,淡墨中的丰富色阶。
这种在温润中含着艰辛与苦涩、平静下藏着不平和抗争的走笔,让人在他的画前心情无法平静。
(本文节录自《变雄浑为淡泊——论晁海的画》)